2013年,一个叫做“葛宇路”的年轻人,在北京一条未命名路上悬挂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路牌。直至2017年7月该路牌被拆除之前,葛宇路作为地址被收录进了地图和外卖软件里。毕业十年了,这位年轻人在忙些什么?编辑找到他聊了聊,以下是他的自述。在接到编辑的消息时,我挺惊讶的,因为现在的我在创作上没有什么大动作。大家都害怕讨论问题,所以展览的传播不如以往。今年我也做了些作品,大部分我都不想聊,做了就是做了,好与坏都应该由大众来评判,我现在很佛系,生活的重心更多是在游玩上。七月初,我踏上了一趟前往青藏的行走。项目发起人是荒野策展人王澈,在30天的时间里,几个艺术家们在荒原的环境下感受自然,试图通过走出工作室激发出自己平时见不到的一面。到了西藏,我发现那里与低海拔地区的生活形态完全不一样,连基本的呼吸都不同。人很渺小,有时还不如一粒沙或一颗石头,恶劣的条件让人类在这里很难生存。这时候人会想抓住精神上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或者说用精神的力量与外部的荒凉达成平衡,也让我理解了宗教在当地盛行的原因。
去西藏之前,我对那边充满了各种文化符号的想象,但现实很残酷,对符号的学习需要大量的精力,高原反应带来的缺氧足够把这一切击碎。在脑袋酸痛,浑身无力的状况下,任何激动都难以转化为澎湃的心潮。
好在随着走访深入,身体也适应了高反,原本陌生的符号开始回归生活语境。
有天我们在路上看到一座庙,进去发现里面有个修行洞,听说最早有个和尚在这个洞里修行,然后这个洞逐渐往外拓展,就修成了后来的小寺,如今寺跟远处开阔的平原和更远处的雪山形成恰到好处的关系。途经昆仑大峡谷时,我们在河滩上发现了一只小羊,以为它是从峡谷的上面掉下来的,在这么陡峭的悬崖上它也回不去,我们就想救它,于是打了电话报警,结果森林公安说其实羊没事,它是岩羊,特别会爬山。当地人会去外面搜集一种特制的白沙,把它用颜料染成各种颜色,在每年佛教法会的前夕,他们会用沙在地上画一个巨型的图案,名为坛城,和我们所说的道场的意思有点像,视觉上很震撼。可在法会的当天,大家会一起把图案用手一点点抹掉摧毁,所有的颜色归为一处,一切回归到了最开始的状态,在法会的当天来见证这座人造宫殿的消亡。接受了注定消亡的事实,才能与虚无和解。
坛城、朝拜、骸骨这些纷繁的表象之下,内核开始逐渐相通,且指向了生命意志。直面无常,向死而生,才能与天地取得平衡。
符号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天地间的环境成为一种理解的路径,我既理解了藏人符号背后的世界观,也逐渐接近了人的存在本身。这可能是这趟旅程最大的感受。
出去走走挺好的,回来以后和女朋友再见面时感情更好了,吃食物时也更香了,甚至感受氧气带来的能量能到达手指尖的状态都是幸福的。
今年是我在北京生活的第十年了,从家乡武汉到北京再到燕郊,在一个地方待得足够久之后,听到这座城市的消息时身体和记忆就会被立刻被唤醒。
葛宇路曾经在燕郊生活的地方
选择生活在哪座城市,是在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无关对错。我在武汉朋友们大多在体制内有着稳定的工作,他们的生活很幸福快乐。当年的朋友们如今还是会相聚在电竞室打游戏,我回武汉在欢乐屋待两天跟他们体验下这样的生活,觉得也挺好。在北京就不一样了,会动荡很多,但也能认识更多稀奇古怪的朋友。我是喜欢北京的,在北京可以找到人聊各种刁钻的东西,站在街边都会有大爷过来和你聊天,这样朴素的交流让我着迷。成都也挺好,那里的生活方式很慢,有很多像茶馆转变来的公共社交空间,大家喝茶聊天安逸度日,聚在书店聊各种公共话题,好像临时形成了一个可以躲进来的精神按摩地。我在很多地方的小县城都待过,那里的房租和生活成本很低,当地基础建设得也好,幸福感非常强。它和我在燕郊生活的那4年感觉又不一样,这里更加与世无争,只要解决了生计问题,是可以一直安稳地过下去的感觉。做了葛宇路路牌之后,我没想太逼迫自己去做什么工作把它续上,“浪费流量”也无所谓。有些阶段性的工作我觉得结束了就结束了。如果哪天想起来有什么可以做的就继续做,我人还活着,也在各种玩和折腾,这就是一种延续。回到自己身上,我也很难讲清楚艺术与大众的关联,因为这也取决于艺术家自己的意愿。很多看上去和大众没关系的内容,比如说电影可以拍很私人的话题,但它一样跟大众关系很近。
只是我个人对艺术的期待是希望通过它去打开公共生活,或者去营造一个想象的世界,引导大家用一些新的视角理解世界和生活。
但这不是标准,如果每个艺术家都这样的话,我觉得也挺可怕的,相反要多样一点,什么样的人都有才比较好。
我是一名自由职业者,上过一些学,我觉得自己跟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从来没有按计划走,很少“按部就班“地做事。如果现在有人对我的成长路径好奇,那我只能说跟着自己想要的感觉走就好了,哪怕它不是一个理智的结果或在外人看来多么不理解。
我爸妈至今希望我去当公务员,但我要走什么路,自己很清楚。每次我妈和我聊起这个话题,我会给她讲一些她没有想过的角度,虽然讲了她未必会听,但总比直接产生冲突好,因为父母需要的是一个情感交流的窗口。
在我爸妈眼里,我毕竟没有大发横财。所以做再多艺术项目,有再多媒体采访和报道,也不如进体制内来得实在,这观点很保守,但在当下很应景。如今我每次回家不敢待超过三天,因为我爸妈聊的话题和平时看那些网络上的价值观,我已经非常没法认同了,但我知道父母内心深处是爱我的。葛宇路路牌项目结束之后,我有三年的时间刻意淡出了大家的视野。大众对我的关注度其实多少都会对我的创作有影响,但我也不太在意,因为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无时无刻地吸收。更大的影响,则来自时代。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我是消极的,甚至是绝望的。但我会把消极看作冷静下来思考的调整期。而绝望才能找寻新的路径和方法,打开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