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至2018年,摄影师徐松因工作契机为乡村里的孩子们上摄影课。
项目结束之后,徐松时常回去看孩子们。他们的交流从课堂里持续到了现在,曾经五年级的学生都长大了,有的进入高中,有的开始打工。
这是一组浓缩了六年的影像故事,也是一段成长记录。
(第一课)
你就是其中一种
刘羽 13岁 摄于2018年
张晨茹的自拍 11岁 摄于2017.12
我们没有教孩子们任何摄影技巧,只是告诉他们可以拍什么,比如拍光、拍影子。我们也告诉他们可以拍身边的人,村里的老师、同学、遇到邻居,这些都可以拍。
面对这样的摄影课,孩子们的反应也不同。他们交作业时我问他们:“为什么要拍这个?”他们都不太能用语言表达得出来。
当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光很好看?或者说是不是喜欢观察动物?”他们会点头。
(第二课)
进入青春期后的她话变多了,她跟我聊了很多,和我分享她和室友相处时的烦恼。
印象里,五年级时段艳香拍光的作业拍得特别好。如今的她对生活有了很多观察,带着十几岁的眼光去表达对生活的感受。
和段艳香交谈时,我们又聊起了另一个孩子,她叫温秀琪,她还有个妹妹叫温秀艳,两姐妹是同班同学。
上小学时妹妹温秀艳老是躲着我,我问段艳香说:“是不是你们班有一些同学比较害羞,或者是不太喜欢摄影课,所以才会躲着我?” 段艳香说:“不是的,温秀艳是一个很喜欢文艺的孩子,她跟我话可多了。” 说着她给我看手机里两个人的自拍。
冯彩艳和冯改艳也是当年班上的一对姐妹。
2022年,上高一的冯彩艳和我说她想考一个好大学。她的成绩虽然不错,但不算特别拔尖。当时的她已经意识到,如果不能考出去,她未来的道路大概率是在县里或者村里当老师。
在当年那个小学的班里,也有的人没有考上高中,有的人去读了技校,有的人则不再继续上学。如今,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这些孩子们的生活被互联网影响很深。他们有些人会在快手上写文案,挣一点零花钱,也有些人会在网上写小说。
当年我去给孩子们上课时,我会留宿在刘羽家。他的哥哥在技校学汽修专业,后来技校没有念完,现在在县城做汽修。
2019年4月,山西省人民政府批准岚县退出贫困县。
同年,在项目结束之前,我们在北京为孩子们办了一场影展,也让部分孩子有机会去了北京。
从北京回去之后,孩子们的班主任给我发微信说孩子们这一行收获很大,去了长城、故宫、参加了摄影展、见识了北京的种种。
冯改艳也是去北京的孩子之一,从北京回到岚县后她送了我一瓶醋,她说北京的醋不好喝。
孩子们的人生中消失
虽然项目在2018年结束了,但至今我和岚县的孩子们还保持着联系。一方面我跟他们有感情,另外一方面我不希望就此在他们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曾经送给温秀琪一本叫做《飞往你的山》的书,里面讲的是一个来自美国的女孩,在非常闭塞的环境里去改变自己命运的故事。
2017年我和他们在一起时,自己也像回到了童年。如今和他们交流时,我突然发现我的一些苦恼他们也能理解了。
比如我一个人拿着相机走在村里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村里的老人们会投来令人不适的眼光。这是对于一个外来人老跑到这里而感到的不解。
有一次我问刘羽是否想一起出去,刘羽问我:“你是不是不喜欢遇到那些老人们?”我惊讶他会这样问,他说:“因为我也是这样。”他和我解释说这不仅仅是对我,他经过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议论和眼光。
段祥云也是当时班上的孩子之一,他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读书了。有一次他和我视频,整个过程中他没有说任何话,就是打开视频画面让我看。那天他回到了明德小学,操场上正在举办六一儿童节的活动。
他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之前两次六一儿童节的活动我都去现场参加了,他想把这次的也分享给我。
在儿童节上,孩子们要画红脸蛋的照片,但刘羽当时就躲起来,不愿意被画,因为他逐渐有了自我意识,也成为了他长大的标志。
人生呢?
岚县海拔较高,夏天很凉爽,冬天也冷。岚县的冬天是由大片的黄褐色组成的,这里没有很多树,孩子们在这里的生活也相对单一,但孩子们拍的照片,却很出其不意。
孩子们拍照时,不会考虑构图和背后的意义,就像下面这张火焰的图。她可能盯着火星看了很久,觉得很有意思就拍了一张。对于他们来说拍照是没有负担的。
冯改艳 11岁 摄于2017.11
当初开始这个项目时,我们是带着一种好奇去做的,不知道这些孩子们会拍出什么样的照片,也不知道摄影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当年做这个项目的原因是想做一点办公室以外的事情:想去拍照,想和孩子们接触,想逃离城市的生活。
小学时的一门摄影课究竟给孩子们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这个问题我也打一个问号。我觉得只要他们偶尔回想起来,把这段经历作为童年的一部分就挺好的了。
温秀琪找我聊过自己的痛苦,她因为身体问题重读了高一。她很努力地在学习,因为真的很想走出大山。
刘羽有次难过时给我打了电话,想和我聊聊。他骑了同学家的电动车,把车弄坏了要赔对方100块钱,因为这件事妈妈骂了他,再加上初三的压力,他就有点崩溃。
他上初三时,家里人为了能让他上个好高中,把他送到了县城的寄宿中学。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好好上学的,但他学起来很吃力,要逼着自己去学习,这时就很想逃避,因为有一种挫败感。
当孩子们和我分享自己的困惑时,“你要努力”这样的话我都说不出口,因为成长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我只会说如果有机会能去到更广阔的地方,未来的选择会多一些。
在跟他们相处时,我也会回想自己十几岁的状态,大家都经历过急躁、愤怒、和迷茫的时刻。
一路走来能成为一个普通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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