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摄影/甄宏戈
1967年2月,全国范围的武斗愈演愈烈。辽宁省锦州市也分出了造反派与保皇派两派。我爷爷是当时部队家属院里唯一的当权派,同时也是保皇派。8月8日,陆军步校的武器库被抢,海校造反派乘坐从保皇派那里抢来的卡车前去支援,却因为车上写有保皇派标语而误被陆校造反派机枪扫射,8人丧命。当时爷爷已经被造反派抓走,下落不明。当晚,奶奶用木板把窗户全部钉死,隔壁退休老红军巫爷爷将猎枪架在门上,告诉奶奶有事就敲暖气片。奶奶把小姑放在老红军家,自己带着大姑和爸爸坐在床上墙角。爸爸说那天晚上能从窗户缝里看到外面有戴钢盔、挎冲锋枪的人不断来回踱步的影子,偶尔能听到远处的机枪、手榴弹声。一家人一夜没睡。第二天奶奶在邻居帮助下躲开对门造反派的监视,带大姑、爸爸和小姑分拨逃跑。大姑回忆说,奶奶不让他们带任何照片、物品,除了书本、文具……奶奶当时就带着这块手表——他们结婚前唯一一件定情信物。
四个月后,锦州局势相对稳定,一家人回来后得知,他们逃跑后第二天被造反派砸门抄家,后来院外社会上的造反派(相对于军队中的造反派)进来再次“扫荡”: 造反派用手榴弹把灶台都给炸了,暖气片、暖瓶什么的都被抢走,整个家都空了。后院里的“掏粪妞”大丫抢救出爷爷奶奶结婚时获赠的一套茶具,后来送还回来。其中的茶盘保留至今。(讲述:黄晓慧)
经营着遗物整理专业公司“Keepers” 的日本人吉田太一,曾将工作日记整理后出了本书,他写道:“看到故人留下的‘遗物’和‘死亡方式’,我再次认识到生命的重要和亲情的重要,并且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吉田太一碰到的很多是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案例。如果没有他的耐心整理,那些生命和遗物就像是死寂的尘土或垃圾一样,无人理睬。而Lens这组报道里呈现的遗物,都幸运地被死者亲人有心地保留着。这是快速更替的时代里一片柔软的角落,值得更仔细地打量、摩挲。
上世纪50年代末,爸爸所在的石油公司油库大火,他参加灭火被烧伤。有害毒素进入皮肤,那之后他总起疱疹。湖北宜昌热,阳光晒在伤疤上很疼,夏天他也要穿长袖衣服。我参加工作后,去上海的时候给他买了这件深色丝绸衬衣。
1997年10月,爸爸因为心脏病已经住院三个月。他一直和我说身上重,压得他呼吸都不畅快。当我眼看着抢救爸爸的机器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时的爸爸身轻如燕,飘在半空中看着我们。爸爸走的时候,身上穿着我买的这件衬衣。
料理完后事,我把这件衬衣带到北京。第一年,衣服上还有浓浓的男人气味。第二年,气味就慢慢淡了。(讲述:龚晓东)
小时候,因为我是女孩,爸爸一度想把我送人后再生个男孩。人已经找好了,爸爸抱着我出去后,姥姥拼命追 ,把我给追回来了。
姥姥不识字。从我刚上小学起, 每次报纸送过来时, 她都会拿着报纸递给我,让我给她读。每次她都听得津津有味,很入神 。后来我就想教姥姥写自己的名字,认识简单的字,可是姥姥记性不好,说了她总忘。姥姥的母亲是苏州人,为了躲避战乱来到河南,姥姥从她那里学了一手好刺绣。于是记不住的字,姥姥就绣下来 ,记不住意思, 就绣连环画。
最后一次绣的是小熊拉提琴的故事 。刚绣出了一只大提琴 ,当天下午,姥姥就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 ,两个月后辞世。
那之前,因为姥爷有高血压,全家都很照顾他,姥姥更是无微不至,甚至每次给姥爷做饭一定会把蛋黄和蛋清分离。但谁也没想到也没注意过,姥姥其实也有高血压,而且比姥爷更高。但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她从来没说过。(讲述:赵珊珊)
完整内容请见《Lens》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