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它就像一个女人,让我重坠爱河”
文/一某
威尼斯水陆码头一片杂乱,一如其他城市的交通枢纽。
若想领略大运河最古老的部分,要选择最为繁忙的水上一号线。邻座的是返乡探父的葛罗莉娅:“每次回威尼斯我都会坐这班船,它很慢,却可以带我回到过去的时光。”
汽船穿过一座新建的玻璃步行桥,又驶过圣塔露西亚火车站时髦的岸边广场,现代气息便在身后挥手告别。两岸房屋繁杂的色彩,倒映在涟漪中。普鲁斯特的描述并未过时:“那些高耸的屋脊,与开了槽的烟囱在阳光下散发出鲜明的粉色与轻盈的红色调,屋舍之上仿佛繁花盛开,五彩缤纷,让人误以为这城上的花海出自郁金香迷的手笔。”
越进入运河的深处,用白色大理石装饰的高大房子越多,它们大多带有私家的码头和繁美的石雕。法王享利就曾在其中临幸一代名妓薇罗妮卡·法兰柯,而后派出战舰拯救了威尼斯;拜伦曾住在莫契尼哥宫,诗人在这里夜夜笙歌并最终染上淋病,他称自己与威尼斯女郎之间的风流韵事为“生养竞技斗士间的天作之合”;海明威更喜欢逛旁边的鱼市,或者自己摇着贡多拉(Gondola,威尼斯一种特殊的水上交通工具),给人逐一讲解每座大宅中的人物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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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停下垃圾车,清扫着路边的烟头和废纸,小心地不让它们落入运河。“我小时候,每年到威尼斯的游客只有几十万,他们都很规矩,不会乱扔垃圾。可你看看现在,这个数字翻了一百倍,一切都变了。”他一边用清洁剂清理着一片痰迹一边说,“这真恶心,他们开始乱扔烟头,还有口香糖。更糟糕的是,他们开始往运河里丢垃圾。”
游客会不会毁了威尼斯?听到这个问题,丹尼斯指着远处运河边贡多拉上聊天的船夫们笑道,“这么说他们一定不同意。”言毕向他们挥挥手,“那是德·罗西兄弟,他们接上游客沿运河划上一圈就可以收到80欧元,想想吧,一天下来那可不是小数目。所以他们的家族几百年里可以一直住在大运河边的房子里。他们最喜欢吹嘘的就是祖上为多少教皇划过船。你知道吗,当年墨索里尼差点把大运河填了,全修成大马路。要真那样,德·罗西兄弟现在已经开上出租车了。”
取笑过船夫,丹尼斯转而认真地说:“威尼斯现在要依靠游客生存。这里曾经很富有,但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是旅游业挽救了这里,现在很多人的生活都与旅游业相关。我们更担心的是周边的重工业,那些化工厂排出的废水污染了潟湖,而且他们抽取地下水引起地基下陷。这就是我们争取独立的原因。虽然我们只有几万人了,但也不想任意大利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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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斯停下脚步,迎着头顶的金光,“如果可以,我愿意每个早晨都前来打扫。我可以坐在台阶上,等待日光爬上圣马可教堂,让阳光亲吻着我的双颊。虽然我是威尼斯人,但每次到达这里,都会感受到最初的感动,它就像一个女人,每天都会让我重坠爱河。”
威尼斯的生活并不那么浪漫,甚至称得上艰难:夏天,潟湖周围潮湿高温,很多早期定居者都丧生在了瘟疫之下;冬天,整个城市暴露在寒风和冰雪之中,运河结冰,日常用水都成问题。在其他时间里,大雾则经常像一块不透气的毯子盖住全城。
大雾降临时,圣马可广场上耀眼的华丽都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属于岛城的闭塞的恐惧。事实也确实如此:虽然身为连接东西的贸易重镇,但几千年来,威尼斯已经习惯了在灾难之时被抛于自生自灭之中。威尼斯人行事因此也具有强烈的威尼斯风格:虽然曾从属于多个王国,但从未真正属于任何人。
水城,甜宜,迷人,同时也是完美的藏身之所。15个世纪之前,威尼斯的第一批居民正是为了逃避匈奴王的追杀,才定居到这片地理环境恶劣的潟湖之中。他们从事过各种卑微的职业:渔民、船夫、商人、妓女,继而在躲躲藏藏之中建立起自己的共和国和威尼斯人的身份。
什么是威尼斯人?吃苦耐劳,极端骄傲,尊崇自由和风流。但在这些好听的词汇之下必须留心,恶劣的环境和躲藏的历史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定义了他们——油滑和有手段,也是威尼斯人的天性。关于这点,也许可以从一个历史故事中得到些启发:最初,威尼斯的守护圣人是圣西奥多,他只算是一个乙级圣人。相传在828年,两个威尼斯商人从埃及亚历山大把圣马可的遗骸偷了回来,从此给了威尼斯一个可以和罗马平起平坐的圣人。在回程路上,两位商人的货船受到了埃及士兵的检查,他们狡猾地把遗骸藏在了一篮猪肉底下,一溜烟地吓跑了穆斯林士兵。
摄影/Josef Koudel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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