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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克里米亚:掏空自己,朝向过去


  • 文/曹然 


UKRAINE-RUSSIA-POLITICS-CRISIS-HISTORY-PUTIN-CRIMEA

 

 在莫斯科红场上,人们挥舞着庆祝的旗帜,支持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旗帜上,普京的面容扭曲而阴郁,在高处注视着众生。他有很多外号:沙皇、克格勃、老大哥……


无论褒贬,1999年底普京上台之后,俄罗斯人对他的热烈拥戴压倒了“暴动小猫”等抗议组织的“不和谐声音”。他使俄罗斯的帝国梦想死而复生,他培育大众对苏联的怀旧情感——尤其是那种使西方世界为之恐惧的能力。叶利钦的现实主义道路被抛弃,取而代之的是“新斯拉夫主义”:否认西方政治经济制度的普世价值,强调俄罗斯独特与合理的发展道路,并且寻求挑战“西方霸权”——民众的爱国主义因此熊熊燃烧。普京为自己塑造了一个抵抗霸权主义的斗士形象,毫不掩饰对西方围堵俄罗斯的愤恨。


“他们说我们违反了国际法。太好了,至少他们还记得国际法的存在。”宣布吞并克里米亚后,普京在演讲中不忘嘲讽欧美对南联盟、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的干涉。在克里姆林宫,曾经的沙皇居所,这篇演说几次被掌声、欢呼声与泪水打断。在俄国人看来,这是苏联解体后国家荣耀的最高峰。


摄影/Dmitry Serebryakov

 

这里如此过时。初到克里米亚半岛的人往往这么想。


这并不代表他们对这里失望。


山峦起伏的海岸线,透明的海水与白色游艇相辉映,悬崖上的热那亚堡垒虽然年久失修,一样可以将壮丽风景尽收眼底。这里的海岸城镇为度假而生,活在当下不问明天:白色建筑、升腾的炸鱼和酒精气味、尖声大笑的迷醉青年和招摇过市的窈窕女郎——空气始终热辣,契诃夫在半岛南岸的雅尔塔疗养时,忍不住写下一对婚外恋情人的“克里米亚式邂逅”的故事:他们沉浸于陌生而慵懒的南方,难以面对北方的严酷与生活的真实。


不过,这里也有许多时刻似乎并不属于当下。沙皇们引以为傲的欧式建筑与公园已经里外斑驳;在列宁广场、革命大街与明斯克路,火柴盒似的破旧大楼上,仍保留着苏共的镰刀锤子标志。几乎见不到新建筑,日渐坑洼的道路上行驶着老掉牙的拉达车……苏联解体后流逝的20多年似乎将这里遗忘了。


……


在克里米亚,爱国主义有着强烈的存在感。“爱国”,在这里指的是爱苏联和俄罗斯——整个半岛超过一半的居民是俄罗斯族。在塞瓦斯托波尔,抽象的爱国主义变得具体:2300个战争纪念碑,几乎出现在城市每一条街道的转角。19世纪中期的克里米亚战争时,它被英国、法国、奥斯曼帝国联军围城11个月;“二战”中,又历经德军围攻247天的磨难。1945年,列宁下令授予它“英雄城市”称号。


“家家户户都为保家卫国做出过贡献,这是俄罗斯的光荣传统。”退休市民合唱团的卡特琳娜说。除了每晚回荡在海岸的歌声,城中飘扬的俄罗斯国旗和征服者叶卡捷琳娜女皇像也将“乌克兰性”排除在外。有人嘲讽:乌克兰人可以不出国境感受异国情调。


在这个东方与西方之间的战略要地,爱国主义被战争不断推向高潮。别处,这种热情多因遭到侵略而发酵,但在俄国,它往往是野心的副产品。


……


哲学家别尔嘉耶夫对这种思想的停顿早有洞察:“俄罗斯,就其精神而言,负有解放各个民族的使命,却往往成了它们的压迫者,因而,总是招致敌意和猜忌,迄今还有待于我们克服。”人们并未从新时代中汲取足够的养分,帝国的遗产依然阴影浓重,个体只是服务于宏大核心的棋子。


“经过这么多年的等待,我终于放心了——现在我可以死在俄罗斯了。”3月16日的克里米亚公投后,一位当地的老妇对俄罗斯电视台说。


死亡可能是容易的,建设明天则往往艰辛。


克里米亚渴望在母体中立刻摆脱困境:百万俄国游客涌向黑海度假,俄罗斯将投入数十亿美元建跨海大桥连接半岛,海港运输迅猛增长,收入可能翻番……兴奋的半岛俄罗斯人几乎没有思考另外的后果。事实是,克里米亚是乌克兰最不发达地区之一,200万人口却只占其GDP的3%,一直以来几乎所有淡水资源、电力和大部分生活物资都由乌克兰本土提供,还享有大额资金援助。支柱行业旅游业70%的顾客来自乌克兰本土,俄罗斯人只贡献了25%——他们一向可以免签证在克里米亚自由通行,这意味着,除非强力动员,今后不可能有戏剧性增长,平均工资高乌克兰人三倍的他们更倾向选择服务设施更好的度假地点。海港早已衰落,半岛的所有港口年运输量加起来仅有1100万吨,而俄罗斯货物直接从新罗西斯克一带出口,也没有费时费力经过克里米亚的必要。半岛始终是黑海舰队的陪衬。


在被叶卡捷琳娜征服三个世纪后,克里米亚的命运又一次面临转折。乌克兰向西,克里米亚向东。这一次它选择归向历史,继续承担东西碰撞赋予它的命运,承载俄国从未消逝的野心。


完整内容请见《Lens》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