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自己被天空包围着”
文/Lens记者 戴路
摄影/艾米·埃尔金斯
艾米和很多死刑犯人成了笔友,他们向她描述自己看到的或是记忆中的影像,艾米则通过想象合成虚构的图像,然后发回给他们:在无云的天空下的童年,广阔的沙漠,南部的河流和树林……这是一个关于孤独的故事。当一个人与全世界分离十几年后,他对家的感觉会是怎样的?可能他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个词,因为它只会带来疼痛。也许这是一种最纯粹的乡愁:并不思念某个特别的地方,而是思念任何地方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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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的家庭总是笼罩在监狱的阴影之下, 在她父亲入狱之前,她的叔叔和婶婶都坐过牢。“有一天,我在网上搜索我的一个远房叔叔时,偶然发现了一张他在监狱数据库里的入案照片。我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他了,几乎没有认出他来。”
这次搜索将她引向了美国庞大的监狱系统。她发现几个网站,它们为犯人发布寻找笔友的消息,并附有档案:有归档照、被关押的日期、出生日期和罪质,也有他们的兴趣、习惯、诗歌和记忆。网站将这些犯人分类,其中有一个选项是“死刑犯”, “我点击,有50 页,无数张面孔望向我。” 她翻看成千上万的犯人名单,名单长得让她胃里一直犯恶心。“在犯人里寻找笔友, 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既悲惨又迷人。”艾米说。
大部分这些寻找笔友的男男女女都在服短期徒刑,他们只想找点浪漫,打发掉这段难捱的日子;但也有不少人,主要是男人,被判了不得假释的无期徒刑或是死刑,他们大多是通过这种方法寻找与外界的联系,或者寻求法律援助。
她犹豫了一段时间,终于执笔写出了第一批信:“我叫艾米·阿尔金斯,是一名摄影师……”几周后,回信陆续抵达她的信箱。
其中一封来自得克萨斯的信非常短, 对方在信中感谢艾米对自己伸出援手,并解释说,他的死刑日期已经定下来了。“他非常 害怕我会因此不再写给他,因为死刑日期就在不久之后。” 艾米说。一切忽然变得异常真实,他们通了不到四个月的信, 然后他被处死,死法是药物注射,时间是2009 年9 月22 日,晚上6 点22 分。
这个消息在第二天被确认,艾米在新闻里看到了他的名字和面孔。他的信不再写来。“没人去参加他的死刑,没有他的家人,也没有受害者的家人。他非常穷,案子有疑点,他人很好,每封信里他都说:‘我是无辜的。’”
这个男人犯有一级谋杀罪,他被指控在一场失败的毒品交易中杀了几个人,他坚持自己是清白的,并声称尽管他当时在场,但并没有杀死任何人。在行刑之前, 他已经在监狱里度过了19 年时光。对于死刑犯来说,他们不仅是面对死亡,而且是面对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样发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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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描述自己的监狱生活:每天在牢房里待23个小时,只有一次放风的机会,那时候,他被拷着穿过一个走廊,来到一个四面被25英尺高的水泥墙壁包围的空间,顶上盖着金属栏杆。“这就是我拥有的一切。”他写道。在那里,他有60分钟的自由,他能抬头,透过栏杆看看天,这还不是一块纯正的、开阔的天,不是一块真正的天。
艾米寄给他天空的照片,“我用PS合成照片,然后寄给他,他不知道有电脑和PS这种东西。”“鹈鹕湾”把这些照片挂在牢房里,回信说:“我发现自己被天空包围着,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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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发生在艾米和几位囚犯之间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孤独的故事。当一个人与全世界分离十几年后,他对家的感觉会是怎样的?可能他已经不会再想起这个词,因为它只会带来疼痛。也许这是一种最纯粹的乡愁:并不思念某个特别的地方,而是思念任何地方的任何事情。
“乡愁对我来说是一种疼痛和渴望,有时候,它是一种想要回到童年的感觉,或者仅仅是想躺在一张熟悉的、属于自己的床上。”艾米说。采访她的那天,下午的阳光正在天空消融,看起来是如此真实。
《海洋》
这个26岁的笔友在少年拘留中心度过了童年和青春期,16岁时被转入成人监狱,期间偶尔被释放,但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狱里。“我总是惹太多麻烦,他们觉得我太暴力。”他说。在狱中他想得最多的是外面世界的事情,他反复提起一个一直折磨他的童年回忆:在退潮时,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海里,水却忽然变深了,四周一片黑暗,他充满恐惧⋯⋯
如今他已经被释放,获得了新的生活。
上图是埃尔金斯根据他的描述制作的画面。笔友的头像都经过了处理。
《沙漠》
一个终身监禁的囚犯,沙漠是他给出的对童年时景象的描绘,有一天晚上,他和两个男孩出去旅行,穿过这片荒凉的土地,而这给他带来了二级谋杀罪和盗窃罪的指控,那时他只有15岁。
《河流》
一个终身监禁的囚犯描绘了自己几年前接受洗礼时的情形,神父通过监狱的栏杆触摸到了他,尽管是在牢房里,他依然记得那次触电般的碰触,尽管如此,他还是害怕洗礼不足以拯救他。他想在一条河里接受一次完整的浸没洗礼,就像耶稣一样。
《丛林》
13岁时就入狱的“密西西比”,在去年3月被判死刑。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常躲进一个林子里避难。
“密西西比”有很好的家庭,家人爱他也支持他。2011年,他的信越写越短,因为他正在进行最后的上诉,他说很快就有结果。艾米联系了他的家人,甚至加入了一个网上请愿项目帮助他活下来。但在去年3月,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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