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成为所有地方的所有人
文/张墨
里斯本的样子,取决于你如何走进这座城。飞机上来,火车上来,或是从海上来……你看到和激起想象都不太一样。总体上,这是一座没落了的西欧都城:经历过大地震、拿破仑入侵、世界大战以及独裁浩劫。但这里却有一种让人想摆脱又想留恋的气质。城里的居民并没有因为自家房屋墙壁斑驳就羞于见人,他们无所谓地在城市里过着乡村一样懒散的街坊邻里的生活。外来的旅人们几个世纪以来也没有太多变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人们把佩索阿的诗句写在阿尔法玛的街道上,告诉你这个城市的秘密:“成为所有地方的所有人。”
里斯本的样子,取决于你如何走进这座城。
飞机上的旅人看到的是一张扁平的地图,密密麻麻曲折蜿蜒的小路交织在一起,从水边向内陆延伸,仿佛一张巨大的渔网刚刚从特茹河里捞起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房子。
火车上的旅人从见到郊区的第一间房子开始,就在想象市中心的景象,但直到从中心火车站走出来,也无法从建筑的差异中分辨出这里便是葡萄牙的心脏:破旧的街道,不等红绿灯的行人,吵闹的街道小贩……除此之外,小山样的坡路在面前摊开,让人无法看清楚这个城市的哪怕一小半。
从海上来的旅人是幸运的,他们也许仍能看到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看到过的景象:“里斯本,即便是远远地看来,也像是在美梦中升起的幻境一样。在亮蓝色天空和金色的太阳底下,里斯本的轮廓那么清晰。教堂顶、塔碑和老教堂耸立在无数房屋之上,仿佛远远地预示着这是个明亮的场所……”
但这些都不过是幻境。这是一座没落了的西欧都城。这个城市为数不多值得炫耀的事,是大航海时代的辉煌,但18世纪的一场大地震几乎埋葬了航海家们世代积攒下来的所有骄傲的证据。19世纪又被拿破仑的军队入侵,之后便是皇室内部绵延了近一个世纪的战争,紧接着又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它不得不学会低调,却没有摆脱厄运,“二战”中虽然免于战火但不得不忍受40多年的独裁浩劫,好容易获得自由,又在一次接一次的经济危机中备受困扰。
人们都没把里斯本太当回事。城里的居民并没有因为自家房屋墙壁斑驳就羞于见人,他们无所谓地在城市里过着乡村一样懒散的街坊邻里的生活。外来的旅人们几个世纪以来也没有太多变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对他们来说,这个城市不过是“陆之终点,海之起点”,要么跨越它逃离大陆,要么穿过它逃离大海。他们中的一些人最终不得不留在这里,和那些已经由旅人变成定居者的人一起,不时为钱和面包发发愁,更多的时间把皮肤交给温暖的太阳或海水,然后在夜深人静时想想别处的生活和失之交臂的人生。
里斯本人喜欢事无巨细地记录这个城市的边边角角,还有那些或留或走的人们的生活,用书籍、用诗歌,还有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斯本的故事从来就不是大人物拼凑起来的,也不是《一千零一夜》那种古灵精怪的奇闻轶事,里斯本的故事,是那些经过的或留下的人和生活,有孤独、有苦难、有癫狂,也有浪漫,更有那些不知名的从世界角落里来去的人和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件件交织在一起,写就了这个城市的历史和当下的生活。人们把佩索阿的诗句写在阿尔法玛的街道上,告诉你这个城市的秘密:“成为所有地方的所有人。”
79岁的老人哈辛多在里斯本出生长大,熟悉这里的每条街道。他生于乱世,但因为葡萄牙在“二战”中的中立态度,战火并没有蔓延到里斯本。当时刚掌权不久的萨拉查为了维护其在葡萄牙国内的法西斯独裁统治,在同盟国和轴心国之间左右逢迎,一面把亚速尔群岛提供给同盟国作为军事基地,一面又亲近轴心国。于是波尔泰拉机场上同盟国和纳粹德国的飞机肩并肩停靠着,昼夜不休的里斯本码头源源不断向各国运输物资,这其中包括同时向同盟国和轴心国出口的钨矿石,那是制造坦克装甲所需的高硬度合金钢必不可少的原料。
童年的哈辛多在街头玩耍时,每天都会路过街角一个有大玻璃橱窗的店铺,那里不卖面包,没有咖啡,巨大的橱窗里铺着绿色的天鹅绒布,整齐地摆放着关于战争进程的照片和文字说明,周围洒满鲜花。那是纳粹德国在里斯本建的宣传店。那时的哈辛多并不知道照片里那个小胡子名叫希特勒,而旁边的文字正在介绍他抵抗苏维埃的丰功伟绩。很多年后哈辛多再次想起那家店,他知道萨拉查其实一点都不中立。
哈辛多还记得罗西欧广场上那些裹在黑衣黑帽里的人,他们行色匆匆,交谈时总是把声音压得很低。他们的身份只有三种可能:难民、间谍和监视所有人所有事的葡萄牙警察。那时的里斯本是欧洲难民尤其是犹太难民逃向美国和巴西的出口,得到船票和护照的人奔向自由天堂,更多的人只能隐姓埋名地留下或死去。
……
只有在入夜的老城区才能感觉到这座城市还在没心没肺地活着。有酒吧和小酒馆的街道总是挤满了人,年轻的、年长的、失业的、没失业的、有家的、流浪的、欢喜的、狂躁的……全都在那儿。所有的酒吧敞开大门,各种音乐从不同的门窗飘到街上,和人们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酒吧和街道的界限,也分不清人和人的界限。一个酒鬼握着一瓶啤酒坐倒在角落里,在他彻底酣睡过去之前,嘴里还嘟囔着: “啤酒面前,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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