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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我不相信人性中有溢出常规的东西


  • 文/Lens记者 胡阳潇潇



柴静新书《看见》的封面,采用了这个场景的另一张照片:她被一群老人围坐着。照片2006年拍摄于重庆开县麻柳乡。那是一个很穷的山村,村民想把路修起来,“要协调很多的关系和利益。政府想了五年都没能修成”。这几个老人开会讨论此事,生产队长定下了“人人都要发言,不能骂人,不能光说怎么不行,也得说怎么行”的开会规则。然后大家举手表决,第一次85%的人同意了队长的方案。他把按有手印的纸贴在祠堂门口。贴完后,允许五天之内反悔,重新召集大家开会,但揭纸的得负责全村人务工的费用。柴静说,之后这张纸被揭下来五次,最后的结果是尊重生产队长的决议。钱花出去,路修好了,没有任何人闹事,也没有任何人上访。


不少人觉得那个封面是“领导人下乡考察”的拍摄思维,但柴静称,她喜欢照片背后的这个故事。“这张照片给我一个信念,我们用不着去向外来的世界刻意去学习什么模式,我们也用不着刻意与谁为敌反对什么,我们只需要解开我们身上的束缚,成为独立的人,用我们自己最朴素的生活经验、智慧和常识,就能创造和决定我们自己的生活。”她解释说。这也是她在很多文章里总结陈词时的造句方式。几乎一定会包含“独立”“朴素”,也几乎会再警惕一下“刻意”。有时,还会引用一下斯宾诺莎、胡适或是顾准。毫无疑问,在央视平台上,她做到了不断传达常识和对人的尊重。但有时,在那些体悟和引用里,新闻不容化约的逻辑却被化解掉了。

 

采访了两次柴静,一次在去年末,一次在今年1月底。其间,她陆续出现在几家杂志封面上,随之从其生活隐私到主持风格都成为舆论的焦点。


“现在你被冠以各种称谓:女神、公知甚至柴徽因……你如何解读它们?”《Lens》记者问。


“帽子这个东西,手一捏,瘪的;伸进去摸,空的;风来了一吹,跑了。帽子底下有个头,是人的面孔,才是实的。”柴静答。


她似乎有一种将修身处世哲学和人文关怀快速勾兑的本领,说出的话平和、妥帖,也将自己整理得干干净净。对于被“老男人”烘托的话题,她说,“女人还是男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不是朋友,只不过有的朋友刚好是女人,有的刚好是男人。”


作为被采访者,她多数时候显得淡漠,表情不多,和屏幕上那个频频被给出特写的记者形象有些差异。但在某些时刻,当与她的对话进入一种探讨模式,她重获机会提问,恢复了“采访者”的身份,整个人便会突然变得热切起来。她把这形容为一种“一以贯之的好奇”。


但想要对她好奇,并没有那么容易。她把这一波的几次受访称为“学习”“一个很有益的体验”:“咦,为什么对这个记者会谈得比较多一些,哦,他没有预设好主题,也不拿概念套我……”


尽管引发的非议和簇拥不相上下,但从通常意义来讲,柴静是个成功的记者。这种成功既根植于她进入央视后所获得的良好机遇与平台,也源自其不松懈的个人努力。


2000年,央视正处于“十年黄金改革”末期。这场开始于1993年的改革以邓小平南方谈话为起点,见证了《东方时空》《焦点访谈》《新闻调查》以及《实话实说》等一系列节目的诞生。1993年底,央视新闻评论部正式建立,大批理想主义者从全国各地赶来报到,创造了央视最为开放和不拘一格的十年。


这年,时任《东方时空·生活空间》栏目制片人陈虻,把刚在北京广播学院进修毕业的柴静招进了新闻评论部,并且一把把她按到了《时空连线》节目。《时空连线》源自陈虻和白岩松开发的一档名为《子夜》的节目,两人曾雄心勃勃想把其打造为中国首档言论性谈话节目,这个并不简单的平台成为了柴静磨炼的开端。


2003年,柴静被调到《新闻调查》。刚做完第一期有关“非典”的节目,她又赶上了制片人张洁试行的另一场改革。张洁当时希望模仿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60 分钟》,把原有的编导中心制改为记者中心制,即直接赋予记者选题权。


《60 分钟》的主播唐·休伊特曾这样解释记者中心制:“我们的出镜记者就相当于《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每个记者都有自己的不同属性、趣味和精神世界。传播本质上是人和人的关系。既然这个人出镜,那么他/ 她就代表了这个专栏的一种精神气息,通过其与观众发生联系。”在这种气氛下所制作的一系列节目,奠定了她强烈的个人风格,也直接把柴静推到了“著名记者”的位置。


柴静的央视经历中处处透出革新的气味。但在她看来,在央视的十年成长有着另外一条更清晰的主线。尚未进央视时,她就把“关心新闻当中的人”挂在嘴边,这句话现在仍未改变,甚至对于她成为一种“条框”:一旦放大自我忽视了“人”, 就会受到惩罚。


在其拥趸当中,“关心新闻当中的人” 无疑已成为良心的信条。但在争议者看来, 记者的首要职责是追求真相、追究新闻背后的原因,而不仅仅是“关心”,后者有时是受限于学识、胆识或自由度的匮乏。但柴静的“关心”或许是指“同情心”,她说现在就是觉得感受比思考更重要。“我现在有一个习惯,在做完预设的提问提纲之后,合上本子,让自己用10 分钟的时间来感受一下这个人,看我能不能感觉到他, 又能感觉到什么。后来发现这点对我比较有帮助。一部分是把自己置换成了他,你变成了他的角色,把他的人生迅速在心里过一遍,有一些感受就会浮现出来。”


类似的思维能在她关于兰考弃婴的电视节目和手记里获得印证。采访时间并不多,问题复杂性的讨论被带过,她试图对新闻漩涡中的袁厉害有更多的理解和情感代入,观众很容易在情感的牵引下做出判断。有些人甚至在看完节目后,开始攻击其他讨论事件前因后果的媒体冷血。


另一方面,在做人与职业相互成就的过程中,不断自觉甚至强迫地打破自我束缚,也成为了柴静的特点。毫无疑问,她是一个善于从不同人那里攫取营养的人, 在采访中,她多次引用到某个朋友、某个采访对象或是某本书的话。她自我要求不带偏颇、勤于思考和放弃“我执”。一种刻苦的雕琢,少了点自然通透。但“姿态感”“刻意”等恰是让她警惕的词。


对于自己热销的新书《看见》,她说,“在写完之后我对它已经有一个判断了,我是个干电视的,不是文字工作者,这本书写得就这么一个水平,谈不上多高的价值, 夸它,它也好不到哪儿去,贬它,它也就那么个模样。只是尽可能诚实地写了,穷尽了自己在这个阶段的心智,行了,可以干以后的事儿了。”


……


完整内容请见《Lens》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