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播出的综艺节目《姐姐当家》中,演员王琳和儿子王诺的相处模式引发了讨论。
节目中有段情节,是王琳和在国外留学的王诺视频通话。王琳说,自己和儿子约定每周四都会打视频电话,儿子也是自己当下唯一可以交流的亲人,因此每周都十分期待这一时刻。
但王诺发现节目组在拍摄后,表示“私人对话不应公开”,马上挂断了通话。这让她感到非常难过。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没有百分之百支持你?那我录制一个节目你为什么不能支持我一下呢?”
因为从小家庭的原因,王琳非常看重儿子,节目组的采访中,她曾表示儿子在自己心中是第一位,“有段时间觉得自我不重要”。
有人认为王琳对儿子的爱太“窒息”,孩子长大了,父母应该学会放手;也有人认为王琳“一周打一个电话”的要求并不过分,希望母子二人可以好好沟通。
这引发了讨论:父母和成年孩子的沟通相处,究竟该用什么方式?
亲子间的许多矛盾,出发点往往出于爱——父母渴望了解,孩子却常常回避疏离;父母想要靠近,孩子似乎更习惯独处。递过去的关心,有时像沉重的包裹;他们试探的分享,也常常淹没在我们匆忙的回应里。
带着这个问题,我们和3位不同年龄、家庭背景的人聊了聊他们与父母的沟通技巧,他们中有的人已经找到了和父母相处的诀窍,有的人还在进行有效的试探和摸索中。
“给自己和父母画出一条边界,
然后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受访人:XingZhou 女 30岁
从小我妈和我的相处方式都是严厉地管教+事无巨细地照顾,严厉的程度甚至有点过头了。和我爸相处就比较自由,他会尊重我的想法,但有时候也会因为我妈管太多而无法表达他的看法和教育理念。
长大以后回想起来,这种不得已的缺位,间接构成了某种情感忽视。小时候我无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都是以父母为权威,全然相信他们。但他们给的,不一定是我需要和想要的。
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意识到子女长大的过程,也是父母逐渐“失权”的过程。但要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早期我会用所谓叛逆和他们硬刚,啥事都和他们对着来,这个过程很痛苦且效果一般。后来我决定给自己和父母画出一条边界,然后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对父母不合理的要求和管教坚持拒绝,但内心对他们报有爱、却不报有控制和期待。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也并不期待他们做到自己想要的“完美父母”,那样会掉入另一个“控制欲”陷阱。
当他们做出你不喜欢的动作时,比如转发“这三种食物一定不能吃,吃了会XX”之类的信息到家族群时,我们自己是否能忍住不生气、不控制他们的行为,不起“反应”,只平和地做科普,甚至不做科普、不反向控制他们、允许他们有小错误呢?
XingZhou和父母的微信对话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检验”,发现我的父母比较能接受这种相处方式。我具体是这么做的:
开始这种沟通初期,我用了一种叫“破唱片理论”的沟通技巧。简单来说就是遇到不合理或者我不满意的事情时,反复去解释和拒绝,以坚定自己的立场,自己的想法一定不能动摇。
在这个过程里,爸妈会对你的认知和想法有新的认识——如果说这能唤起他们内心深处的尊重和爱,他们会自己慢慢调整自己的认知的,反之则需要你一直重复。
如此之后,现阶段我的父母观念转变很多,虽然不一定懂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我的每个想法都会报以支持和理解。不再催婚催生、不干涉工作和恋爱,允许我做守法范围内的任何事。甚至我在自己的公众号写批判父母的文章,他们还会在文章下面打赏。
我始终认为,我们父母这辈,比如我爸妈,是不懂爱、不会爱,而不是没有爱。他们也需要我们示范给他们爱与尊重,才能以这种方式对待我们。我觉得这才是更新爱、回馈爱的最好方式。
“因为我比他们更多思考,
所以我会拿出更多包容,去解释去分享”
受访人:曲水流觞 男 34岁
我父母都是军人,信奉“男孩子需要打压”的教育模式,“这是命令”,“你现在服从就行,以后再跟你讲道理”等等的讲话方式,基本贯穿了我的整个青少年时期。
还记得我高一时丢了第一辆自行车,之后就只能一直骑着家里咯嘣响的二六女士单车去上学,为此被同学取笑很久,当时求了很久,哪怕是个二手的山地车也行能不能给我换一辆,结果父母就是以“你是去上学不是去攀比,跟人家比这个干嘛”为由拒绝了。
长期这样被动接受命令式的相处,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习惯压抑自己的想法,变成了外人看上去很“乖”的样子。
这些年最大的感受就是:小时候我是服从方,是受众,所以谈不上沟通,只有被动接收。长大以后真正开始有意愿沟通了,父母却找不到“俯视”和“平视”之间的度,属于一个讲道理讲不过我,继续命令又命令不动的“位置”。
爸妈眼睛没那么好了,特别喜欢一次发好多语音,有时候一打开一大堆语音涌来,需要认真提炼出其中的中心思想再回复。
而成年后和父母的沟通技巧,我总结出了两个字:耐心。
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家,现在也在工作的城市有了家庭。父亲总是放不下身段主动联系我,而我养成了没有大事不汇报,多数时间靠自己解决的习惯,因此让我们经常联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偶尔有感而发打个电话或发条微信。母亲关心小事儿多一些,因此微信语音沟通频次高一些,差不多每天都有。
父母年龄大了,我的想法难免和他们有出入,但我又不能采用过激的手段让二老生气。于是不管在微信里还是面对面,我能做的就是拿出极强的耐心,听他们讲各种有道理没道理的话,然后千万不能不生气,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表达你的观点。
我觉得只要他们有和你沟通这个意愿,就不要放弃正常的叙述表达,可以把自己的困惑和感受都平静地讲出来,哪怕他们还是不理解你——我现在一和他们提起生孩子的问题,就不免要挨一顿训斥,我也依然秉持着上述说的耐心,一遍一遍的解释就好。
经过这些年,我已经可以理解父母的「局限」,以及他们所处环境造成的惯性思维和脾气。因为我比他们更多思考,所以我会拿出更多包容,去解释去分享。
随着所处环境及阅历和父母的差别越大,谈话和思想的冲突也就越明显,但我终归会用自己的包容和耐心,把这份冲突框定在可控的范围内。
“父母和子女的关系,
首先要基于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尊重”
受访人:Jenna 女 30岁
据我妈说,我在上幼儿园的年纪有一次和我爸说:你们不要打我,要和我讲道理,因为我可以听懂。他们很惊讶,因为在他们的育儿观念里,没有意识到那么小的孩子也可以平等地沟通,他们原以为只有让孩子“长记性”才能改正。
父亲在我12岁时因病去世了。我明显感到妈妈开始摸索作为“母亲”这个角色––毋庸置疑,她很爱我,但是我感觉她更是在努力履行一个社会刻板印象中“好妈妈”的角色––她对我的发型、打扮加以过问,偶尔嘘寒问暖地表达关切,时而又对我的作息出行抱以忧虑。
当时青春期的我对于这种“关心”颇为烦恼,因为我并不需要——现在想来,这种亲子互动中,孩子本身的个性、生活、意愿是隐身的,可以说只是父母和社会期待play的一环。(而且对于有的父母来说,他们觉得一旦自己满足了社会对“父母”的期待,孩子也理应满足社会对“孩子”的期待––结婚生子孝敬。)
我当时就明确地告诉我妈:我不需要她这么做。她听后很懊恼,也有些困惑,“我不和你说这些,那还能说什么呢?”有时她也会用“母亲”的身份自证,“我当妈的,说这些有错吗?”
我试着和她讨论说,希望她听一下我需要什么,听一下我的想法,看看在相处过程当中我们各自的感受,而不是按照“母亲”的身份来关心我。
我从中学到大学时期,尤其是寒暑假,和她有很多这样的讨论,包括婚恋观等等。
这种讨论是我主动发起的,因为在和她的相处中,遇到各执一词的时候,我喜欢讲清楚我的想法。我妈妈有时候会回避这样的话题,因为她“说不过我”,偶尔又隐隐觉得这是对她作为”母亲“的否定,也担心脱离了“母女”的角色捆绑我会变得淡漠。好在她后来慢慢不这么想了。
Jenna给妈妈写的生日卡片
我觉得我妈妈的这种转变一方面是因为她人到中年,还在不断地成长、不断更新自己的世界观,认知方式有了质的提升;另一方面是,在我父亲去世后,她在新的、多元的亲密关系中,慢慢也不在意符合社会期待的刻板角色了。
现在我在国外工作,和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经常视频闲聊。她对我多了很多了解,很多信任,愿意相信我做出的选择,也少了很多”分离焦虑“;可以说是实现了我理想中的亲子关系––不限于母女的所谓“权利和义务”,而是基于两个独立个体相互的尊重、理解、关心。
总的来说,我觉得父母和子女的关系没有那么特殊,首先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亲子关系是附加其上的。我觉得有些在和父母的关系中感到痛苦的朋友,有时候把和父母的关系看得太特殊了,觉得父母的认可和爱是必须要追求的,但这其实很难,因为有的父母可能永远都不会以你所期待的方式去爱你。
我不知道多少家长能接受这样的观念,但如果作为孩子能这么想,也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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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编辑想起一件小事:公交车或地铁上,常能听到相邻座位的两位陌生老人自然地攀谈起来。他们搭话的方式会先从“坐这趟车去做什么”“今天买了什么菜”开始,然后话题很快转移到孩子或者房子上。
每当提起孩子,类似 “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了,说多了他们也烦”的句子会高频出现。有时候会想,这些被谈论着的孩子们,知道父母在陌生的邻座面前这样念叨他们吗?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往往就藏在沟通中。
世上的父母有千万种,找到属于你们的沟通方式,是成年后需要面对的一课。